（一）虚掩一扇初心的门

和九儿视频说希望她晚上陪我住，她应了，我便高高兴兴地开车去接她。九儿是姥爷家里孙儿孙女排名老九的。我是老大，弟弟是老二，以此类推。我是弟弟妹妹们心里勤奋、好学也爱折腾生活的人吧，这种折腾多少存在梦幻色彩，如她们想象中鲜衣怒马的那种。完全是形而上的。所以时间长了九儿和鸿妹爱找我，也许是觉得和我相处起来轻松自在。我也喜欢有时间就打个视频给她们。对于一个大学毕业正待开启生活另一道门卡的人来说，生活是可闲可甜的，可以期盼且为着这些期盼去开垦脚下的坎途的；而鸿妹则是刚刚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一粥一曲的爱情里所流出来的美意使得生活到处是诗歌般的，丝绸般的嫩绿和触感！恰好我所表现出来的佛系和孩子般的贪玩给了她们对于生活另一种类型的论证，比如说岁月静好，也比如说归来仍是少年郎。是的，我们在这白马过隙的时光里相处融洽。

这份融洽亦表现在我们有对同一件衣服的鉴赏能力，对同一款发型的品头论足，对吃沙县小吃的一呼百应；这份融洽表现在去野外的一张空椅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至太阳西下的时候都不忍回家，表现在对于远方的无尽向往，走台阶会随意地坐或者随意地跳，亦表现在相约看一场电影的时候为那些动人的场景热泪盈眶。这看似与实际的生活相差甚远的融洽却是我们能有闲的时候总是彼此相约的理由！是啊，似乎生活的每一步都需要理由的！而这些理由足够轻松愉悦！

瞧，我的玩伴就是这些妹妹们，有时候也包括我的孩子们！她们就和一朵盛开的小花一样，笑意盈盈，让人猝不及防地感动！她们身上能把诗歌延续下去的力量，就算某些时候对于某一种物质从嘴唇里蹦出浅显的认知，也是可爱的，因为你会认为那是时光的斧头故意放轻了力度。阳光轻轻洒在少女的脸庞，每一根发丝里都是对于日子的诠释，它们充满向往，力量，爱情还有温柔的光泽！我毫无忌惮地陪她们跳，陪她们笑，有时也会故意深沉地去剖解某一个生活中的问题，但是语调尽量是克制的，温婉的，说着说着便真的发自内心的深情款款起来！这时候我们会彼此一笑，不知道她们能否接近我所要表达的意图，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场相处让我更加意识到原来生活是一场美好的自救！

是啊，我们都在逆流而上，到最后才会发觉早已回到原处，你的原处正好是她的初心与初见！虚掩一扇初心的门，一触即开，这一场相遇便充满了哲理和思辨，达到了热闹与凉薄的顶端，充满了平衡与开始的智慧！所以，我也喜欢和女儿安静地去走路，她有十四岁的狂热和勇气，我能感觉到那种即将被点燃的热，而我温婉而坐，在细水长流里看万里征途！每一个点有成长，每一个点都有宿命般的依树团坐！

（二）她在岁月河上断了张望

再次见到梅姑姑是在一场别人的婚宴上，她看着我们一家显得很激动，眼神也是在人头攒动的缝隙里急穿过来。由于没带眼镜，所以我也只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急急地向我们走来。“毛毛！”她唤我。我定睛一看才看出是梅姑姑。她的发型一如三十多年前我记得的模样，短而精干。那种短是我七八岁时第一次感觉到少女的美丽是没有区别的，不会因为贫穷或富有，繁华或荒落而在认知上有多大差别！人和人是一样的！也许也是那时候种下了一些对于美的种子，使得现在的我还有十四岁的女儿都是留着短发！还记得，她的短发连着她墙壁上贴着的油画，油画里是那个年代最亮眼的明星，有林青霞，张曼玉，她们都是一张光洁的脸上装着优雅的五官，而梅姑姑在我印象里和她们亦没有多少区别！我会想象那些明星们坐在土炕上纳着鞋底，或者用我给的橘子罐头箱子里的糖纸贴在墙上，使得墙壁看起来更整洁，更有色彩！

眼前的梅姑姑不再是我记忆中圆润的样子，除了发型没变，但是这发型也不再能被她的容颜驾驭，反而是更显得苍老一点，干瘦一些！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边和我拉手，边解释是婚宴里帮工后吃的油糕，给孩子们拿了点！她的语速超快，问了一大堆家常话“你妈妈没来吗？孩子们呢？你爸爸呢？”我还没等回答第一个问题，她的第二个问题已经出来了！实在赶不上她的语速，我便觉得她可能在意的并不是答案，而只是自己关心的话语，所以也放慢了节奏指指另一个方向，示意爸爸在那里！看着她神情急急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像是要追回这么些年不见的日子一样！

自从爷爷去世，自从她出嫁后我们鲜少见面！每次一见不是在这个婚宴上就是在那个礼宴上，匆匆的！

总记得梅姑姑铺着的那种特制的塑料炕布被擦的锃亮锃亮的，她和自己的几个小姊妹坐在那里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我躺在一边边玩边听一俩句。有一次莫名其妙看见她们耳语后脸红红的然后会大笑，我问她们聊啥，她会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说“傻，大人的话你能听？”然后扭过头继续笑，那笑脸像一朵梅花一样，很迷人，我那时候会想着长大以后我也会这样子和别人说一些秘密话！

我九岁那年，梅姑姑在家人的簇拥下锣鼓喧天地嫁人了，那个晚上很混乱。不知为什么大人们急匆匆的，脸上有各种表情，有愤懑的，有不可思议的，有小心谨慎生怕说错话的，家里聚了好多的从男人们嘴里喷出的烟雾。后来才听说双方家人起了冲突并且把人打伤了！我的记忆是片段性的，结婚的梅姑姑第二天返回家里再没有去过男方家，并且我还听人背地里说，她根本就不愿意这门亲事，只是迫于人们说人家家境好，还是个吃公家饭的，从小失去母亲的她一定在内心寻找着某种安全感，某种更深的爱！所以在那些诱惑和说辞中同意了，她才十七八岁呢！我不知道她是怀着怎么样纠结，苦痛的心情走上花轿的，她是不是在路上有逃开的冲动？不然不会因这次冲突给了她了断这场婚姻的理由！儿时的我看不到那些悲伤和忧郁，只是不由地觉得她是勇敢的！

再后来我上初中的时候，梅姑姑寻到了自己的爱情，以飞奔的姿势再次选择了婚姻。我看到过那场恋爱的场景是在梅姑姑的窗台前，一个坐着，一个离地三尺的距离看着！眼里是蜜蜜的情绪和喜悦！那男子长相英俊，眼里有张力，那种张力是一份世俗的野心和亮光。那时候梅姑姑的墙上还是贴着明星的油画和罐头上的贴纸！她如画里的人一样娇媚，优雅！我的个子也长高了，会时不时把她买的衣服暗地里偷偷换上照照镜子！还记得她给过我一件紫色的戴帽子的卫衣！那是一种很时尚很流行的款式！

但是后来她随他去了北京，她随他过着甜美的日子！梅姑姑不会写字，所以在那个时候家里偶尔有她的消息也是听别人说说！说她日子如常或者说她不识字到底不行，在小家庭里吵吵闹闹！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居然看见梅姑姑笑眯眯地坐在家里，买着北京带回来的好多小吃和蜜饯！她更漂亮了！但是几天后才知道那男子和她下了离婚的通牒，原因是另有所爱！我已经可以达到情绪共鸣的年龄，看了“乱世佳人”后的中学生是不一样的，觉得女子应该勇敢追寻自己的幸福，那时候我替梅姑姑给男方写了一封信，于情于理，自认为写的很完美，觉得这一封信会让对方回头！梅姑姑居然答应把我替她写的信邮寄出去，当然，结局是她再一次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家人义愤填膺地要去找男方家人，她说算了，脸上的疲累和忧伤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油画！

但是现在的梅姑姑就是眼前的她，五十多岁的女人，儿女双全，家庭幸福！只是她的眼角多了几条皱纹，手伸出来长了一些零碎的斑点，语速变得极快，可能是吆喝孩子吆喝惯了，眼神里交杂了爱恨转变极快的情绪！她说不留我们了，家里破烂的很，等有机会了我们再聚，她说等儿子考了大学她会来找我们住几天，她和别的中年妇女没有俩样，但是在我记忆的长河里装满了她的爱恨情仇！车开的瞬间，我看见她站在车外的脸，满眼热泪！我也眼眶发热，只是催她说，快回去吧，外面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