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拥丘山,心飘烟雨的四月天哟,魂断的人让人断魂!
点燃一支烟,在我居室的一隅。然而,烟的袅袅里,一双旷远而丰富的眼神,毫无邪念,穿透历史的云层,望向杳远的一千七百多年前,回落在而今魂属华夏的介休绵山之上。“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复明复清明。”一段焦柳,残烟似存,而介子推的“清名”却因之而绵绵不休,子子孙孙,推而广颂。明明灭灭里,苍茫大地浮沉谁主,大江南北处处飘荡着慷慨悲歌。在时光的燧道里,记忆如闪闪忽忽的烟蒂,发出些许的微光来;人们在灵魂附身的彼此默契中,逆流里救赎,顺风时踉跄,向着一个“清明”的出口,让心弦繁复无止尽。
甲辰龙年清明时节,尚存的孝念使我登上了埋有亲人的西山墩——我心中的“绵山”。一群群芥粒般的先民们一代代似鹤飞去,空留片片白云为他落泪,空有阵阵清风听他诉说。在世之日,沉寂也罢,辉煌也罢,亲历的桩桩,早已变成了朽木片片。站在以我为峰的土丘之上,习惯地摸了一下口袋,只有记忆里的烟盒;真实的香烟,上山时已安放在家。于是,尴尬地一手捋额,一手掐腰。突然臆想:如此苍翠,如此清冷的四月的山上,远山眉淡,残阳血浓,无烟的清明之山上骋目于如烟的渺远。这样的神驰,算不算壮游山水,归静幽谷;于是,在心空的纷纷细雨中渐渐垂下了湿润的眼帘。
历史的人和事“潇潇雨歇”,而他们的亲历却让我“壮怀激烈”。烟雨迷蒙,我的眼光越过千山,趟过万水,蓦然聚焦庐山之巅。
我对庐山的感情,实在说,是源自慧远。宁武是我的出生地。而这个也出生自汾源大地的三晋宁武人,从芦芽耸翠的毗卢佛道场,至清静庐峰高树法幢弘利众生。庐山,自慧远时,梵钟声声,暮鼓阵阵,便载入了文化的典籍;而芦芽山,不知是否因慧远的远慧,至今也只是山名而庙隳,人修而未果。中国的山水,往往因人而名;而中国的累代,时时依山托体。一生中,仰望星空,静卧山川。在这被山川凝固了的时光河流里,记忆之舟常常会滞留。朴素的人伦之情固然使我们不由追思那已经走远了的亲人们,但有时历史老人的巨擘指点处,在这个特殊而敏感的日子里,那些在整个民族之碑上镌刻有痕的人,会在我们灵魂的深处轰然作响。
1940年2月23日,一具只有棉絮和树皮填胃的躯壳静卧在白山黑水之上,他就是被日寇杀害的我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杨靖宇将军,这样盛大的山水之棺,也难以装下亿万华夏儿女的哀思与悲号,怒吼与抗争。每年清明时节,靖宇墓前泪雨飞,雨润础石立丰碑;华夏宇靖英雄愿,愿望中华和谐美。也是八十多年前,三百里庐山上,同是炎黄子孙的薛岳、杨遇春等国民党将领们,率领所部,大岭作坟,匡庐为穴,扼守年余,血战日军。2007年9月28日,在纪念抗日战争70周年的日子里,104岁的老将军吕正操亲笔题写了七个大字“庐山抗战纪念碑”。每到清明,在纪念碑前,血脉相连的同胞们,都要心香一瓣,洒泪而祭。噢,想起来了,巧合的是,那个1937年7月17日上午在庐山图书馆大门前迫于情势发表著名的《抗战宣言》的蒋公介石,也是于1975年4月5日清明节那天病逝于中国台北的吧!
其实,灵长类的蜾虫们,潜藏在魂内的就是记忆。生时命耿性介,死后思念绵绵。死去的人给活着的人留下的是精神支柱。几千年来,关于生与死的命题破解之日,就是生之大厦倾圮之时。正因为死后图留名青史,所以活得才格外卖力,人死了,留下念想。不想不念,不是蛋白质(傻蛋、白痴、神经质),就是屌丝。旷达如庄子般的哲人,老妻死了,尚且鼓盆而歌,发表了一通“周而复始,四季使然;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清明大道。
时光似水,清明如烟。确实,肉体的幻灭属自然之规,然而,“托体同山阿”的古俗随时代也在悄悄改变。在安有脱琉装置的火化场里,走了的亲人朋友们从烟囱里化作一股白烟,直上九重霄。这令我们还留在地上的人们,心版之上永远留下逝者的音容笑貌,愈旧愈黄愈发亮。
时光如水,清明如烟。一个人,活着的时日,有时就好像抽一支烟的功夫;生命的质地,犹如品烟,优劣自知;可如果一旦熄灭了,你却将烟头委之于大地,弃之于山川,常此以往,势必会对后代儿孙的生命体存在环境留下些许的隐患。实际上,你点亮时,爱与不爱你的人,在你火尽之时,都自然知道,是呛人眼鼻,还是余香犹存。加之世代相传,控烟限酒。年龄最长也不过一百五十岁左右。当你理性地抽完了只属自己的那一根烟时,老天绝不会给你续上第二支。而享受烟趣的同时,按彬彬有礼地活着的规矩,不能又同时感性地频频端起你手中的酒杯,因为据说连死去的人也后悔活着时的无度狂饮。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站在先人长眠的西山墩上,冷雨如泪,热忆若丝,徐志摩的诗行清清明明滑过了湿润的眼帘,回归最后的岛屿——我的心居,关于清明的思绪,如歌如诉,如倾如慕,圈圈圆圆,不绝如缕……
编辑:闫凤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