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奔胜
人类的第一行脚印,是踩在湿漉漉的河边的。这句话,道尽了水为生命之源的重要性。
地上的水不断奔流、冲撞、汇聚,形成大大小小的河流与湿地,养育万物,也滋养了乡村与城市。在忻州,这一域黄土丘陵间的万古之流,又有着怎样的迷藏?我来到这里后,在一次次看河、走河、读河、品河的过程中溯流而上,愈是逼近河流的源头,愈仿佛感受到绵延曲折的生命脐带。
夏日来临,这几天忻州的雨水多了起来,工作之余,听雨思源,种种思考再次涌上心头。
黄河偏关段 偏关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1
把河流比作母亲
是人类古老的修辞
一直以来
河流是以母亲的形象浸润人们心灵的
看河
便仿佛注视着我们共同的母亲
当一条河历经跋涉,不断成长,足以支撑一个村庄、一个乡镇、一个城市的用水生计,那种奉献,那种牺牲,那种宽厚,就更能彰显母性之美。随着年龄增长,为人父母,阅世深入,愈会切肤地体味到这一比喻的深刻与高贵。
参加工作以来,随着地域辗转,岗位变化,我曾经置身于各种水的环绕。松花江的清澈、长江的奔腾,秦淮河的静谧、闽江的蜿蜒,永定河的绵长、汾河的潺湲,黄河的雄浑、滹沱河的幽古……走在江河的两岸,心总会被水激荡着,始终有一种湿漉漉的感动。
在南京工作时,我曾得空沿着夫子庙夜游秦淮风光带,沉浸在桨声灯影里回望六朝烟雨的思绪里,并没想到这“十里秦淮”就是南京的母亲河。真正识得这条河流,是随着我的史地阅历增加,看着她从通济门经过中华门,在南京城南外绕行,最后经三岔河注入长江,此时秦淮作为母亲河的形象才愈加确立起来。
到了北京工作,一个周末的清晨,凉风习习,永定河作为北京的母亲河迎接了我,那首优美的《卢沟谣》传唱着这条河流之美:“永定河,出西山,碧水环绕北京湾。卢沟渡,摆渡船,渡走春秋渡秦汉。”那时我并不知晓,家门口永定河的流水,主源桑干河就来自于晋北一个叫忻州的地方。
汾河静乐段 静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河与城的关系,永远是这样,先有河,再有城。就像先有母亲,后有孩子。在这些我工作过的地方,每每临河漫步,心都会安静下来,缓缓流淌的波光仿佛真如母亲的手抚慰着儿女匆忙的身影。
也许正是水脉流转这种冥冥之中的纽带,让我逆流而上来到了忻州。刚来不久,很快就被一个词深深地吸引了,这个词叫“三河之源”,也就是说,忻州是三条河流的源头,这三条河分别是汾河、桑干河、滹沱河。
这三条河的名字,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而忻州竟是这三条河流的出生地,我对忻州河流的兴致一下子被点燃起来!
汾河是山西的母亲河。如果我们仅仅把她看作黄河第二大支流、三晋第一大河,是远远不够的。她行程700多公里,滋养山西省6市29县区,流域面积近4万平方公里,占到全省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是山西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母亲河。如果说,那首经典的“汾河流水哗啦啦”,把她那种万水奔涌、清澈如鉴的风姿唱得淋漓尽致,那么在她一路荡漾里,以汾水之滨的良田沃野,哺育了众多光耀千古的历史名人,积淀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则使三晋大地成为华夏文明的摇篮。
汾河源头 曹建国 摄
天空蔚蓝而悠远,注目高阳下汾河明媚的碧波,或星空璀璨而深邃,凝视夜光下汾河里神秘的月影,如数家珍般忆及汾河哺育的历代先贤,怀古思幽谈论汾河岸畔那首著名的雁丘词,都是极美的享受。我的思绪流水一样奔腾,掠过因汾河而得名的汾阳、襄汾、汾酒,一路来到万荣县荣河镇庙前村,心头突发一问:当汾河那一泓清水在此处注入黄河之际,她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停顿,遥望她来时的起点,忻州宁武县管涔山脉的楼子山下,一个叫水母洞的地方?
桑干河是众多河流的母亲河。山西的朔州、大同,河北的张家口、涿鹿,都把她称为母亲河。甚至还有人把她奉为东方人类的母亲河,其依据是在桑干河畔的一个小村庄泥河湾,考古发现了坦桑尼亚奥杜威峡谷外第二个距今超过200万年的人类遗迹。作为海河的重要支流,桑干河全长700多公里,是永定河的重要支流,她的一半身躯长在山西,这也正是朔州、大同不约而同把她当作母亲河的原因。一河两源是她的特色,尤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主枝毫无疑问是发源于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分水岭村的恢河。
桑干河别源公海(元池) 冯晓磊 摄
桑干河在山西境内流经7个县,过河北,经北京南部流向天津,在那里注入海河,尔后流入黄海的一个大海湾——渤海。因此,桑干河铆足了劲,日夜流淌不息,是坚韧的、有气魄的,可以诗意地说,她为山西典型的北方特色平添了柔美活泼的基因。
滹沱河是忻州的母亲河。这条发源于繁峙县泰戏山的河流,全长587公里,流域面积达2.73万平方公里,一路向东,切穿系舟山和太行山,抵达河北献县,与子牙河另一支流滏阳河相汇,在天津市境内归入渤海。
滹沱河 焦建军 摄
很多河流都有不止一个名字,比如桑干河又叫漯水、溹涫水,但像滹沱河那样别名众多且伴有恶名的,怕是不多见。滹沱河曾被称为虖池、霍池、厚池、恶池、恶驼、恶沱、呼沲、呼沱、虖勺等,听听这些名字吧,一个浪涛汹涌、横冲直撞的河流就会像怪兽一样跃然眼前。她的支流众多,阳武河、云中河、牧马河、同河、清水河、南坪河、冶河等,呈羽状排列,仿佛正待凌空高蹈。滹沱河在唐代属于黄河水系,以后黄河南迁,才归于海河水系。因此,滹沱河两岸的文明,是黄河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定襄滹沱河、云中河交汇处 定襄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在忻州,究其影响力,波涛汹涌的三河,比起金戈铁马的三关,无论是内三关还是外三关,毫不逊色。顺着历史发展的脉络,一个基本常识浮上心头,是三河滋养了三关,哺育了关内关外的人们。
“忻州”这一地名,本身也与水有天生之缘。地方志上记载:“考沙河名忻水,发源于崞,经流于忻,隋因以名郡。此为郡北要塞,故名忻口耳。”拂去时间的灰烬,我们可以看出,忻州之名很大程度上是由忻水而来的。也可以说,忻州本身就是水做的,因而境内众河争流,形成三河奇观。饮水思源,当三条河流跳着欢快的舞步远去,像离开母亲的孩子,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但愿每一滴水都不会忘记,她们晶莹剔透的生命里,都凝结着源头之处母亲般的欣慰。
纵观中华大地,三河之源当然不止忻州有。比如祁连山腹地的祁连县是黑河、托勒河、大通河的“三河之源”,河北沽源是白河、黑河和滦河的“三河之源”。但显然,就其影响、里程、面积而言,忻州作为“三河之源”的价值更加独特、更加巨大。这使我不由得对这片土地愈加刮目相看了。
2
探源
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和冲动
源头总会带给人们某种启示
我的思绪开始向三河之源进发
三河之源
像三只古老的眼睛
穿过群山 穿过密林
望向我们 望向万家灯火
我来到位于忻州市宁武县的汾源阁。阁背靠楼子山,俯临汾河川,高15米,上下3层。阁一层设有水母殿,塑有水母像。水母像后有一水母洞,洞内雕有汉白玉水母像,一股清洌的甘泉从水母身底的漏崖涌出,经殿底流入殿外一水潭内,潭壁镂刻“汾源灵沼”四字。泉水过水潭由龙口喷出,悬山响玉,声若雷鸣,泻入鱼湖。再从九龙坝的九个龙口、六个鱼口溢出,汇成汾河的源头。如今,汾源灵沼与管涔山的茂密森林、芦芽山的神奇冰洞连在一起,成为山西北中部著名的景区。忻州古城有宁武主题院落,名字就叫汾源阁。
汾源阁 冯晓磊 摄
在汾源阁楼第二层,有一个人在等我。他就是台骀。此刻,他正从传说里醒来,像一个英雄般站在那里。确实,他称得上英雄,他是中华民族上古治水大师,是三晋保护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称谓更多起来,有人把他推崇为“雨神”“雨师”,总之,凡是能跟水沾点边的都让他来,他成为一位能御大灾、能抵大患、有功于民的神一般的人物,比后来为人所熟知的大禹出现得还要早些。如果沿着宁武管涔山顺河而下,在文物部门的指点下,从上到下依次可以看到宁武、晋祠、太原王郭村、汾阳、侯马五处台骀庙。
望着他的塑像,我仿佛看到他正从天上摘下三颗星宿,垒成“品”字状,置于象顶之上作为镇压汾魔的镇魔石。事实上,在楼子山西麓,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这三块神奇的石头。其中一块巨石,高约三米,宽约两米,竟以两块不足一尺见方的小石为柱脚,立于倾斜峭崖边沿的平滑石面上,周遭野草古柏,背倚苍苍管涔,面临汾水深涧,煞是壮观。石头呈灰褐色状,仿佛他与泥浆和洪水鏖战的一生。因状如支锅,人称“支锅石”,成为宁武一景。
支锅石 王文君 摄
如果说汾河是博大苍茫的,恢河就是宁静沉着的。
桑干河的源头同样在宁武县。桑干河在宁武境内段称为恢河,源头就在管涔山分水岭村。村子不大,村民很热情。想要寻找源头,需要过了村北的山梁。公路西面有一条小路,再走几百米就到了。
在一片又高又密的沙棘林下有片湿地,湿地里不时有泉水渗出,这便是桑干河的源头。看着这片清澈的溪流,谁曾想到它竟会形成十里雷鸣的“桑干秋涨”。
找到了源头,尝一口溪水,在品味桑干河水甘甜的同时,再来了解下主流恢河的历史。
恢河源头 苏栓斌 摄
恢河古名灰河、浑河、漯水,《汉书》称为治水。恢河出于分水岭山下,宁武境内长32公里,流域面积301平方公里。它向北流到朔州马邑附近与发源于左云县辛子堡村的元子河汇合后形成桑干河。恢河为宁武县第三大河流,水流量次于汾河和洪河,但其地位和影响仅次于汾河。因为它是桑干河的上游,北京永定河的源头。
“恢河伏流”是宁武古八景之一,民间也称“十里钻沙”。清代《朔州志》记载:“恢河伏流在南50里,出宁武军山口,到红崖儿村伏流15里,至塔衣村南涌出,经城南至马邑,入桑干河,俗呼南河。”原来宁武恢河流水长达15里钻入沙中,伏流一段后再次涌出,至朔州马邑汇入桑干河。“恢河伏流”实属桑干河创造的一大奇观,是大自然的杰作。
恢河在流经阳方口堡的九牛口时,有万里长城上全国唯一的水关,流经的托莲台自古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宋代著名抗敌名将杨业就殉难于托莲台附近的陈家谷。九牛口,是历史上为了联结阳方口堡和宁武军山口托莲台,在恢河上建立的九孔大桥。桥下走水、桥上承托着长城,十分壮观,是中国古隘口上的一大奇观,因此宁武关也成为全国唯一的水旱关。
芦芽山 曹建国 摄
可以说恢河的兴衰与桑干河息息相关,恢河的悠远见证着历史沧桑和生命不息。所以说,恢河文化是神奇的、悠久的、壮美的、博大精深的。
在这方土地上,伴随着桑干河源头的灵动,还有不远处管涔山上的神奇。管涔山处于宁武、岢岚、五寨等县的交界处,主峰是芦芽山。管涔山山势险峻,林深叶茂,沟壑纵横,森林资源富集。令人称奇的是,在管涔山脉分水岭上有一座山,向阳的一面是常年不熄的火着窑——“千年地火”,背阴的一面是常年不化的“万年冰洞”。冰洞内,千姿百态的自然冰体常年不化,更是堪称世界奇观。
分水岭千年地火 曹建国 摄
万年冰洞 曹建国 摄
“十山九无头,滹沱水倒流。”寻找滹沱河的源头,我首先被这句流传久远的民谣吸引。
中国的地形西高东低,一般河流都是从西往东流,而繁峙县境东高西低,东宽西窄,南台北恒,两山夹峙,环境所限,地形所致,从而使滹沱水舍近求远,由东向西横贯全县130里,再徙西南直至忻口,然后折东而返,环流五台西南两面,完成对其三面环水的风水使命后,再与海河汇合,最终注入渤海。更为奇特的是,全长600多公里的滹沱河,从源头启程后不久,即从上浪涧村潜入地下,成为一条暗河,在地下蛇行20多公里后又从上永兴村返回地面,进入下茹越水库,再向西流进入代县。
滹沱河源头 王文君 摄
曲折奔腾的三条大河,蕴育了忻州的物华人文,滋润了千里之外的生生不息。当你走近源头,却看不出什么惊天动地之处。我想,所有的源头,看起来都不是那么起眼,很多时候还显得局促、逼仄,甚至有些灰头土脸的丑陋,无法给人带来想象中的激动与豪情,但它的伟大之处,或许正在于给出了一个神奇的突破、一个出发的起点、一个生长的初始。庞大的水域泉群,冬天不会结冰的暖泉,泉水中欢快的鱼苗,这一切都在表达着一种神奇。饮水思源,便成为人的一种精神自觉。
3
从源头出发
水的奔流越来越宽阔
经历也越来越多样
来到一个地方,被山石、绿藻、炊烟所羁绊,多多少少留下些什么。特别是见证过人间世事的河水,就显得更加内函起来,名字也煞是好听。翻阅地方志,发现忻州每个县至少有十几、二十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这些河流构成了一个地方全部的生存秘密与可能的远方。读河,就是读历史,读文化。
有些水经过一个村庄,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像是嫁给了这个村庄,起的名字也直接以村庄命名,把自己藏起来,就像谁谁谁家媳妇一样称呼,显得亲切,格外温暖。当人们念出腰庄水、芦子沟水、土门沟水、扒楼沟水、龙门沟水、酸刺沟水、大涧河、镇口河这些名字时,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种踏实是那些沟沟壑壑给的,也是天上的白云和飞鸟给的。
有些水的名字直接注入神秘的轶事传说,让人难以忘怀。河曲县的巡镇,最早就叫得马水,是黄河流域一条不太大的支流,向西流入黄河,相传尉迟敬德得马于此而名。有传唱的歌谣为证:“皇唐圣帝生姓李,殿头元帅无可比。胡汉敬德尉迟恭,铁鞭到处烟尘起。龙池捕马至河曲,方得回头心内喜。妪婆担水送琼浆,地名唤作得马水。”河曲娘娘滩,静卧万倾黄河,有石岛高丈余,上有娘娘庙,相传汉高祖贬薄姬于此潜居而名。每逢春夏,岛上鸟语花香,河中小舟往来,恍若世外桃源。马跑泉,相传系唐太宗练兵于此,因其地乏水,马渴极了跑地出泉,至今居民仍在饮用。
娘娘滩 金源 摄
有些水的命名像印象派画作,比如河曲方志上记载的梅花水,并非水边有梅树,盛开着梅花,而是那儿有五个井,五方相缀,状若梅花;有些水与现实中飞禽走兽有关,比如繁峙县的打鹰泉、保德县的老鸦泉、河曲县的白鹿泉;有些水则与传说中的古老图腾联系起来,比如繁峙县的青龙池、九龙泉、凤凰泉、白龙泉。
有些水早已积淀幻化为本地文化的意象,黄河、清涟河、岚漪河,都是当地文学刊物的名称,成为一城文脉的流传载体。不知作者向这些刊物投稿时,是否会沾染上这些水的灵气而文思泉涌?
还有些水,它们的流动就是为了积攒一次旷世的相遇。忻州城门楼上悬挂有“双流合抱”之匾,双流指的就是城南的牧马河与城北的云中河,两河奔腾过忻,像一对情侣,拥抱之后共赴滹沱河,这一奇景被诗人李之㟆写成诗句:“北有云中南牧马,双流合抱入滹沱。”嘉庆帝的老师朱珪匆匆路过忻州,竟一眼瞥见了这个边地动人的一幕:“秀容低眉妩,牧马微涓流。”忻州人王锡纶近水楼台,观察得更加细致:“云中之水,环伏如线,雨后溪流众多,日光照彻如明镜,不可逼视。”无疑,这些文字形象逼真地写出了水对于这座城市的人文浸染。这两条河,奔涌不息,直至今天,都在滋养着忻州人的生活和习性,也激荡了人们对未来的憧憬。
忻府区庄磨镇牧马河畔 王昌威 摄
牧马河堪称久远的“太忻使者”,她从太原阳曲县出发,自西向东,奋不顾身,流经忻府区的三交镇、庄磨镇、豆罗镇,流经忻州市区之东南,最终于定襄县西北处汇入滹沱河,你看,水无意间做了太忻一体化的急先锋。被古人诗赞为“云中水自天边至”的云中河,如今则出落得愈加美丽动人,天使一般披上了“4A级”景区、“三星级城市公园”等荣光,尤其“十里画廊”的美称令人遐想。设想如果没有水的灵动,没有那些倒影天成,怎能产生这般如诗如画的妙景?
忻州城区云中河 冯晓磊 摄
忻州的水,为河、为泉、为景。各地古往今来的胜景中,水往往是绕不开的灵魂。比如保德县的带水泛黄、水心底柱、峡口天桥、温泉腾雾,静乐县的天柱龙泉、石峡温泉、弥莲异水、天池霞映,繁峙县的滹沱落石、三泉涌冽,原平市的地角枕流、石人瀑布、阳武流金,代县的滹沱孤舟,定襄县的沱水冰消和三霍清泉;还有岢岚县的温泉漱玉,河曲县的河涯禹迹、天桥灵雨、沿流钟鼓、阳沔封冰,偏关县的偏河曲流、金河沙伏、暖泉冬草、溪洞流山,宁武县的天池霞映、汾源灵沼、恢河伏流、染峪流虾,五台县的石窟跃鱼、河边归燕、龙湾烟雨、茹湖落雁。值得一提的是五台县“古八景”中的“东冶秋禾”,县城西南的东冶镇,自古以泉岩水灌田,无干旱,岁获常丰,秋成时的农家乐终成最动人的景,可见水给当地带来的不仅是环境之美,更有丰收之乐。
静乐天柱龙泉 资料图
也许因为忻州多山,这方土地上的水,更能够给人以生命的感悟。它以奔流的速度,抚平汹涌的思绪,颇有一些“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意味在其中。更多的时候,当你凭风临水,凝神静听波澜声,会无由生出各种人生的体味和感慨。难怪古代方志上记:“一泓澄澈,清冷之趣,可涤尘襟。每至秋高天朗气爽,山色泉声,令人动潘岳宋玉之思焉,恨少雄才以赋秋声。”
独特的山水基于自然的创造力,根植于这方乡土的人文气息逐渐积淀传承、弥漫开来,给天然生态景致赋予独有的文化内涵,神采斐然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宏富的文采、深厚的底蕴、灿烂的地方文化精髓,随着纵横的河流浸润着每一个忻州人。
河流与人的关系如此密切,密切到直达生死,那么,由河流衍生出来信仰就不足为奇了。这种信仰在漫长的古代社会里,就集中体现为对水神的信仰。有了水神,河流就拟人化了,变成和人一样但又有人所不及的护佑能力。
当散落在忻州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流,最终流向自己的归宿,他们的生命才真正得以打开,曾经的逼仄和艰难已成为过去,迎接他们的天地更加广阔,乘风破浪的体验才正式启航。
4
有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
忻州缺水!
事实上
山西也缺水
再往大了说
几乎华北地区都缺水
虽然情况较以往有了较大改观,但缺水的帽子还是摘不了。为什么三河之源在忻州,忻州还缺水?这几乎是一个悖论:一方面,从忻州出发远走他乡的水确实不少,但能留得住用得上的水又真的不多。
汾河一级支流-暖泉沟 冯晓磊 摄
不只忻州,山西作为内陆省份,素有“华北水塔”之美誉,但因地处山地、高原地区,总的地势北高南低,由北向南、向东、向西三个方向倾斜,汾河、涑水河、沁河、三川河、昕水河、桑干河、滹沱河、漳河等八大河呈放射状向黄河及华北平原发散,“肥水外流”势不可挡。这正好印证了那句话,再小的河流也梦想着奔向大海,最终直接导致水源之地缺水。当然,缺水还有以往地下水过度开采的原因。权威数据显示,每生产一吨煤需耗水2.5吨,地下水的下降,让缺水现象更是雪上加霜。正因缺水,加上坡地多,所以有机旱作农业成为忻州的一大特色,这也叫适者生存吧。
一些本地同事还告诉了我缺水的另外一个原因,忻州降水量偏少,十年九旱,而且降水的年均分布、空间分布并不均匀。这也就是忻州缺水,但又时有洪涝灾害的一大原因。
缺水与治水竟然并存一地,也算是忻州特色。
历史上,台骀治汾、大禹治水都与忻州有关。相传,台骀治理汾河水,就是从地处宁武的汾河源头治起的。其他各县也流传着大禹治水的故事,有些县记载有禹迹,有些还建有大禹庙,忻州城南的系舟山,便因大禹治水曾经系舟于此而名。
系舟山 韩宇军 摄
现实中,缺水实际上早已成为这片土地的切肤之痛。缺水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桩大事,关涉生存发展。史料记载,清代忻定盆地各县尚武之风盛行,在缺水严重的年份,因为水量分配问题而发生矛盾甚至械斗,也是常有的事。
治理缺水的关键是引水。引哪里的水?目光自然投向黄河。黄河流经山西境内长达965公里,北自忻州偏关县入境,南至运城垣曲县出境,然而整个流程皆在山峡之中,看着飞流直下、一泻千里的黄河之水,山西人干着急,难以用上自流之水。引黄入晋,本质上是提黄入晋,就是如何把费很大劲蓄起来、拦起来、提上来的地表水、黄河水送到最缺水的地方。
这里必须提到一个地名:万家寨。这个寨位于偏关县,相传明代兵部右侍郎万世德在面临黄河东、南、北三面皆悬崖绝壁的地方建立营寨,故名。登临此地,你会看到湾里有乾坤的智慧,枯藤老树的幽静,落日映长河的壮美,日月同辉的神奇,但更紧要的却不是这些风景,而是那个令世人瞩目的万家寨引黄工程。这个工程,曾被世界银行专家称为“具有挑战性的世界级工程”。
万家寨水利枢纽 偏关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刚来忻州工作那年的初冬,我曾去过偏关万家寨引黄工程现场,对那里的核心泵站和枢纽大坝印象深刻。进入地下100多米的核心泵站,各种机械设备一尘不染。望着有些高远的穹顶上的蓝天白云,震撼中不由思考起来。人类发展史告诉我们,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城市和人口密集区基本上都是沿河布置,建在山区中的少之又少。城市建在河边,如果把河道的水补充上,就可以满足整个城市的用水。由于河与河之间全部是高山,要想把水泵上山,再流下去,运行成本过高,显然不现实。所以只能选择在山体合适的位置打隧洞。通过以隧洞为主的连通工程来实现,沿着原来的水系,依靠人工工程,建设输水工程。
下菇越水库 魏红光 摄
由是,我们看到引黄入晋的几十年间,一项项由点到线的大小水网工程顺利实施,一条条河流与河流上的大中型水库相互连通。正在建设的中部引黄工程也是从保德境内的黄河天桥水电站引水,将惠及4市17个县(市、区)。无疑,忻州在成就全省供水事业中贡献着强大的力量,也使自己获得了更多利用水的能力与机会。
天桥水电站 张剑光 摄
站在大坝上,阵阵清凉拂面而过,我不禁心荡神驰,此时此刻,既对这一伟大工程满怀敬意,又隐隐感到这里人们的缺水之痛。滔滔黄河水在这里勒住了翻涌的浪头,稍事停顿后,一部分穿过闸门继续前行,一部分则一头扎进南边大山腹地,越过一级级泵站,钻过一条条涵洞,化作清泉跃出地面,滋润着古老而又年轻的三晋大地。
兴水的钥匙是形成合力。山西最新给出的方案是推进水源、水权、水利、水工、水务“五水综改”,这也成为忻州的行动指南。忻州市又与万家寨水控集团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有了更具体的治水策略,那就是:用足黄河水、用好地表水、限制地下水、鼓励用中水。当然搞好节约用水也必然是题中之义。饶有意味的是,近年来,从省到市到县到乡四级实行的河长制、湖长制,既是一种新国策的体现,同时也能让治理者真正与山、水、林、湖这些大自然孕育的精灵直接对话,经常走动,相互倾听,变得亲切起来。
5
河流在大地上流淌
也在文化里奔涌
往往就是这样,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文化,有文化的地方就会诞生文明。事实上,水让忻州的路通了,忻州人的出路更活了,文化的流传更远了。很有份量的一个例证就是,“走西口”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人口迁徙事件之一,忻州人广泛参与。特别是河曲、保德、偏关等西八县的人们都要跨过黄河,从“官渡”过河,踏上外出内蒙谋生的旅程。水的流淌实实在在带来了多元文化的交融。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指出了河流与时间的象征关系;李白在《将进酒》中写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名句,让经常在黄河边行走的忻州人,感慨眼前淌过的急流,原来来头不小,近乎神奇;金代梁襄主政河曲时,看着滚滚黄流,情不自禁在《谒禹王庙地》中写下了“波涵九域民为鱼,帝奋忠勤亲决除。水涸茫茫尽桑稼,万世永赖功谁如……”的诗句,表达了对大禹的崇拜之情;诗圣杜甫的祖父杜审言经行岚州时,写下“水作琴中听,山疑画里看”的佳句,今忻州的岢岚、静乐、保德等地唐代曾属岚州,诗句大赞忻州的山水美景。
日落黄河 资料图
诗歌中的河流是饱含乡愁的。唐代诗人刘皂在《渡桑干》一诗中写就“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的句子,让桑干河从此乡愁不断。到了乾隆年间,这种乡愁在诗人宋思仁曾写下的诗句“关当宁武黄花断,河到桑干白雁飞”中仍能深切感受到。当金元大诗人元好问为画家李平甫所作家乡系舟山图题诗《家山归梦图》写到“系舟南北暮云平,落日滹河一线明”时,他一定因想起家乡的滹沱河而获得莫大欣慰,仿佛自己也进入画中,置身在忻州“万里秋风吹布袖”的一隅。无论是党承志、徐继畬这些在外为宦的忻州人,还是朱彝尊、庆凤晖等路经忻州的异乡人,他们的乡愁,就借助一条河流,撕开一道口子,润物细无声地潜入了游子的心田。这也就是定襄人、“七月派”诗人牛汉先生把滹沱河称为本命河的缘由吧,他深情地说:“它大,我小。我永远长不到它那么大,但是,我能把它深深地藏在心里,包括它那深褐色的像战栗的大地似的河水,那颤栗不安的岸,还有它那充满天地之间的吼声和气氛。”
诗歌中的河流是充满力量的。黄河也曾是天险,有着实实在在的御敌功效。保德天桥,历史上曾经是一座冰桥。《山西通志》记载:“黄河经峡西流,上广十二丈五尺,中广七丈,下广八丈五尺,共长九十丈。冬月积冰成桥,名‘天桥’,有渡。”当康熙皇帝西征路过忻州保德县时,除了公干,一面还向皇太子胤礽描述在保德见到黄河的景象,“黄河水势平缓,较湖滩河朔水势更平而不甚深,以篙探之,可至于底”,并写了一首《保德州渡黄河》的诗作,全诗不长,照录如下:“入塞河声壮,朝宗势拱环。划疆分晋野,隔岸是秦山。城郭巅崖里,旌旄浩渺间。横流渡舟楫,前路指萧关。”此行,康熙皇帝还流露出对黄河石花鱼(石花鲤鱼)的赞叹:“二十八日到保德州黄河边上,朕乘小船打鱼,河内全是石花鱼,其味鲜美,书不能尽。”此后,保德黄河石花鱼成为清代诗歌中一个生动的意象,成为当时文人酬和的雅事,也成为传递民生疾苦的寄物。
黄河鲤鱼(石花鱼) 网友供图
诗歌中的河流是令人神往的。宁武天池作为与长白山天池、天山天池并称中国三大高山天池之一,由元池、琵琶海等15个大小不等的天然高山湖泊组成,湖水清澈透明,树荫掩映下,就像一颗镶嵌在山顶上的碧绿宝石。早在隋代,诗人薛道衡以内史侍郎之职随隋炀帝杨广赴宁武管涔山避暑,有诗为证:“驾鼋临碧海,控骥践瑶池。曲浦腾烟雾,深浪骇鲸螭。”这首诗真正写出了那时天池的气魄。
宁武天池 冯晓磊 摄
在忻州,有关水的故事并不止于诗歌。民歌有《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北路梆子有《黄河管子声》,古老而独特的民俗活动也有九曲黄河灯阵。在偏关老牛湾,有一首传诵较广的民谣是这样唱的:“九曲黄河十八弯,神牛开河到偏关,明灯一亮受惊吓,转身犁出个老牛湾。”这是老牛湾形成的民间传说故事。老牛湾作为中国最美峡谷之一,地处晋陕大峡谷的核心阶段,是黄河入晋第一湾。
老牛湾 偏关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我印象更为深刻的是河曲河灯会。作为黄河岸边隆重的祈福活动,河灯会最早记载于明万历年《河曲县志》,后发展为每年农历七月十五举办,历时三天,在黄河边漂放河灯,通过各种祭祀形式,祈祷神灵消灾免难、风调雨顺。随着时代的变迁,河灯会的意义也发生了变化。在这一天,人们三五结伴,全家出动,看放河灯,赏焰火,河面上弯弯曲曲的河灯与空中的焰火交相辉映,呈送着吉祥,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
河曲河灯会 张玉明 摄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水不舍昼夜流淌,最像光阴的模样。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意指事物是变化的,两次的河流其水文状况、波浪性状等都不一样,于是推演出两次见到的河流不是同一条河。
一路走来,来到忻州,我路过几多河流,踏入几多河流,游读几多河流,或许不可胜计,但总有源头在心头闪过。纵目忻州,更是得遇三河之源,感觉与水的缘份瞬间增加了不止三倍。
水有灵 人有情
就让这份不舍的
天长水阔 静水深流
洇润我们的心灵吧
黄河入忻 偏关县融媒体中心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