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民抗日救亡的危难时刻,山西作为华北敌后抗战的重要根据地,孕育出许多饱含战斗豪情的诗篇。这些文字,既起到唤醒、动员民众的作用,也成为了民族精神的永恒印记。今天,我们所要捕捉和认知的便是那些烽火岁月里不屈的民族呐喊,以及诗歌与那个时代的关系。
1937年,当南京陷落的消息传来,身在晋察冀边区的山西诗人冈夫极度悲愤,他提起笔,写下了著名诗篇《我喊叫》。“祖国,让我喊出/你的愤怒吧!/喊出你的苦!/沉重的苦痛!”这些短促、有力的诗句,撕开了民族的创伤,喊出了祖国的悲怆、人民的痛苦。但是,诗人并没有沉溺于哀伤,而是将文字转化为抗战的火种,每一句诗,都是向死而生的呐喊,都是对民族尊严的宣告。仅1938年,这首诗就有超过2000份的手抄本在战区流传,它们如同星星之火,点燃了民众的抗战热情,也成为刺向敌人最锋利的武器。
与冈夫同样发出怒吼的还有诗人田间。1938年秋,田间离开延安,随“西北战地服务团”经岚县,抵达晋察冀边区。在那里,他与邵子南、史轮等人推动了“街头诗”运动。当田间《假使我们不去打仗》在沁县《新华日报》(华北版)上发表时,这首仅五行的诗篇,简单、直白,却比任何枪炮都更具穿透力。“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骨头说:/‘看,这就是奴隶!’”刺刀下的杀戮、精神的奴役和嘲讽,这样耻辱哪个中国人的血液不会为之沸腾!在极具画面的动作和戏剧性的表达中,这种“反证法”的艺术处理极具感染力,更加激发出中华儿女强烈的反抗意志。
同一时期,还有一批展现人民抗争、觉醒的诗歌。诗人公木在晋西北工作时创作的叙事诗《苛岚谣》,就是其中的代表作。这部作品饱含深情地再现了一个从沉默走向觉醒的农民英雄形象。年届六十的娄德明,本可以蜷缩在命运的墙角,守着几亩薄田度过余生,却因“国破家难全”的切肤之痛,将砒霜撒进敌人的饭食。面对敌人要求他先试吃的挑衅,老汉大笑着吃了下去,敌人也大笑着吃了下去。最终,“有八个鬼子,死在娄德明的家里边”“战马在长嘶,群山在抖颤”。1940年延安新华广播电台中,电波穿透了封锁线,这首激昂的诗篇回荡在华北上空,将个体的牺牲升华为整个民族不屈不挠的宣言。
每一首诗中,都饱含诗人悲怆而壮烈的爱国情怀。1938年,艾青从武汉来到山西临汾的民族革命大学任教。彼时,太原沦陷,山西的大片土地受到敌人的蹂躏。他创作的《北方》勾勒出一幅北方的荒原图景。沦陷区的破败、人民的苦难,尽在“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等诗句中。当诗人沉痛地写出“北方是悲哀的”时,我们分明看到的是,最荒凉的描写、最悲愤的痛苦中蕴含着诗人对祖国炽热强烈的爱。正如1939年《七月》杂志的评论所言:“艾青的《北方》是血与冻土的炼金术。”道出了这首诗歌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内涵。
1943年秋季反“扫荡”期间,诗人魏巍正在晋察冀军区政治部工作。在滹沱河畔,他写下了战地诗篇《滹沱河》。诗歌以河流为意象,用极为简练、质朴的笔触,将个人情感与民族命运交织,表现出山河的抗争。开篇“滹沱河,/我的母亲河,/今夜我守卫在你身旁。”显得深沉,而之后刺刀般的比喻“你的浪花是刀,/你的涛声是炮”,赋予了河流战斗的意志,使诗歌更具鼓动性和感染力。这首诗在军区《抗敌报》发表后,还曾被战士们抄写在枪托和弹药箱上,伴随他们奔赴每一场战斗。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山西抗战文艺创作中,诗歌与音乐的结合诞生了诸多经典。1938年初,担任战地记者的桂涛声,在陵川县开展工作时,被当地军民的抗战热情深深打动。他创作了一段充满激情的歌词。同年夏天,冼星海收到桂涛声写在烟盒上的歌词后,兴奋不已,一口气将其谱写成二部合唱曲《在太行山上》。之后,这首作品在武汉抗战周年纪念活动中首演,迅速传唱全国。同年秋,诗人光未然率领抗敌演剧队三队东渡黄河时,壶口瀑布的壮观景象、黄河船夫们与狂风恶浪搏斗的情景,还有高亢的船工号子,给光未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次年1月,负伤的诗人在病榻上,以惊人的创作激情,仅用五天时间就口述完成了长达四百余行的史诗《黄河吟》。两个月后,冼星海在听完这首朗诵诗后,心情异常激动,他抱病完成了八首歌的全部谱曲,这就是著名的《黄河大合唱》组曲。与此同时,另一首抗战经典正在山西临汾孕育。音乐家贺绿汀随上海救亡演剧队抵达八路军总部后,创作出轻快昂扬的《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豪迈宣言,为艰难的抗战岁月注入了乐观主义精神,鼓舞着几代中国人勇毅前行,成为永恒的经典。
重读这一首首诗歌,我们终于懂得,诗人写下的不是空洞的口号,不是政治话语的传达,也并非渲染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他们所写的是人心,是其中最原始的恐惧,对死亡、对家园破碎、对民族沉沦的恐惧,以及恐惧之下迸发的、近乎本能的抗争与尊严。由此,这些从灵魂深处迸发的诗句,成为那个时代的精神之光,照亮了一个民族的前进的征程,也烛照着后来者的方向。(吴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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