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文学历史上,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与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今年的“七下八上”,台风杜苏芮、卡努带来的暴风骤雨以及接连不断的洪汛预警后,晋西北终于在立秋时节也迎来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于是,就连山区小县宁武县作协的文学爱好者们,雨过天晴后的创作热情似乎也高涨了许多。8月12日,登发在《宁武作家》公众号上的一篇小小说就令我欣赏之余感慨良多,不由得想把一些心得写下来,与大家共同交流。
这篇小小说就是李靖写的《白露过后是秋分》。
我不太赞同小说的题目,也无心对此细细琢磨和过多推敲。倒是小说白描中近乎露骨的生活真实,亲情里道是无情的刻骨铭心,让我的心好疼好疼!
小说讲了一个精巴人存财捉弄“二不楞”三金玉的故事。这样的事儿总是让所谓的有素质的人面露不屑甚或讥讽诟病,然而,那些年里,山乡僻壤的山野村夫间时不时会将此类故事作为笑料,传扬抖露开来。在讲与听的快感中村民们会觉知人世间的善恶因果,正如三金玉被骗上树采药摔断腿,也如存财骗人被打遭唾骂,事虽稀松平常,但村民爱憎之心分明得很!这些且都不说,小说开头:“白露过后,庄稼已收割过半,没有全部黄透的莜麦仍然突兀地长在地里,黄中又泛着绿,庄户人眼巴巴地等着,盼望地里的这点‘收成’能快点入仓。”“这个空档,村里来了一个收药材的人,他廉价收了山里的药材以后,又神秘兮兮地附在存财耳边,告诉了一个信息:‘你可以带人去采松子,完了我给你一个人返回扣,但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你知我知……’”。这样的笔法,看似轻描淡写,毛绒绒的探头,但却似高山引流,使得故事自然蔓延开来。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来龙去脉,作者娓娓道来亦属实诚。这里首先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人物细节描写的生动。“一个午后,宽宽和聚聚弟兄俩正坐在炕头上吧哒吧哒的抽着旱烟,一把一把的烟叶装在了那个大大的烟锅中,一口一口呛人的烟雾又从弟兄俩的口中喷出。阳婆婆爬在窗缝上,瞄进一束长长的光,满屋子的蓝雾中有一种诡异。”“‘不好了,不好了”——快——快,你叔从树上摔下来了’存财像一条报丧的狗,没头没脑地推门闯了进来”吃旱烟的情景,历历在目,读来似觉我的眼睛也被熏得辣辣的。又如“村里的水发年轻时在马场呆过,见识过马腿摔断后,兽医用木板捆绑的过程。他从柴垛上抽出一根木头,用斧子三下两下的劈成了几块木板,然后用麻绳又一圈一圈的固定在三金玉的腿上。那条被固定好的腿,就像一条刚摔断的马腿,被‘兽医’水发妥妥地拿捏。三金玉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不巧得很,前几日,我老婆不慎腿崴骨折,赶紧到阳方口找任大夫接骨。老婆躺床上,小任大夫撅开又“咯嘣”时,一阵阵的哀嚎,也是一声高过一声。作者写时似信手拈来,而感同心受的我读时犹觉心抖。(但愿这一段不要让俺夫人瞭见)“这个性格狂暴的人(指存财),大概打累了,刚靠在莜麦垛上大口喘着粗气,忽然脑袋嗡的一声,如金戈铁马之声踏过脑畔,在天旋地转的那一瞬间,便软软的瘫在地上,如一瓶打翻了的麻油。”“他的身后站着宽宽和聚聚弟兄二人,宽宽手里拿着一根木棒,眼中的红光像夕阳的颜色。”痛哉!以暴制暴;快哉!善恶立报。然而,小说中对这一互殴事件的处理这样写到:“他出院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阳春三月,乡武装部的白部长和民警老马来村里走了一遭,了解了一下情况以后,撂下一句话,‘村里内部的小事情,自己解决’,那个时候,抛开法律角度,有些人情是可讲的,对于这一类事儿,村人之间也是可以协商的。经人说合,最终宽宽和聚聚一家用去年全部的粮食,作为对存财受伤后的补偿。”这样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的现象,过去在农村确有存在,作者能够大胆着笔,也着实体现了农民群众对严守法治的尊崇和对普法任重道远的深刻反思。
小说不长的篇幅中对“秋收”的描述竟有三段。除开头写的地里的庄稼成熟了的那段外,另外两段描写也独有千秋,平分秋色。请看,“几日以后,莜麦田里金黄一片,沉甸甸的麦穗熟透了,带刺的麦芒晃瞎了人们的双眼。”“秋分时节,田地里只剩下收割好的莜麦茬,立整整、齐刷刷的迎着暮秋。地里的庄稼几乎都收到了场上。抢收过后的结果让人们的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个时候的人们满眼里都是希望,等场面上所有的作物晾晒干以后,便可以打场、脱粒、颗粒归仓。”是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自古以来是老百姓对年年闹下一个丰衣足食的好光景的美好企盼,亦如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有一个词语特别扎眼,这个词语就是“闹”。她的小说的叙事可以概括为:“闹——土地改革”。无独有偶,在宁武的方言里,也是处处有“闹”字,“闹光景”“闹票票”““闹下啦”“闹好啦”……怎一个“闹”字了得!“闹”自带一种声响,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不仅形容了春意盎然的可视的景象,而且仿佛使人听到由鸟鸣虫叫、草木生长发声、人们欢笑所组合的春之声。“闹”字本身的声音是一种响亮的声音。小说如果将如“闹”字嵌入叙事的语流中,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追求一种可听的小说语言,一种可听的文学语言,一种诉诸听觉又富有美感的文学语言。如果作者在今后的创作中有将“闹”字类动词化入语言之流的冲动,那作品必然会更加摇曳生姿,读者诸君也一定会愈加心旌飘摇。
可是,我也注意到了作者在小说中提炼出的生活真实是那么的冷峻严酷,有些爱的深刻扎心超乎想象。“三金玉躺在炕上啍啍着,没说话!此刻他的腿疼顾不上去多说什么。他翻了一个身,又接着哼哼。”“看着她儿子这副惨样,她怔了怔,接着说‘听老辈人说,扑鞋虫能治你的病哩。赶明儿娘给你弄,兴许会好的快些!”“三金玉的饭汤中,于是就多了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这种软体的虫子,滋生在阴暗潮湿的墙角旮旯,翻一块墙角的石头,便比比皆是。三金玉他娘把捣成黏糊状的东西伴在面汤中,硬是让三金玉喝下,只听得他整个胃里咕噜咕噜的,好似翻江倒海的声响,刚翻到嗓子眼儿,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那种恶心的程度,一般人是无法直视的”。……“三金玉在服用了他娘给制作的灵丹妙药后,那条被摔折了的腿竟然好的奇快。不出半个月的功夫,竟然能手拄着拐杖下地了。”母爱何奇伟大,伟大至无所不能,无以复加,无限辽阔,而此时又无比凄凉;作者用自己的笔锄,搲至了生存的冻土层,人们惊竦的同时,也好像窥见了作品不易让人察觉而又有所揭示的另一面:好的文学作品应该有真实的东西,来源于生活,真实地反映下层人民群众的生活面貌。
其实,说心里话,小说中这一段描述虽传神但也使人伤心:“夕阳里,他(三金玉)一步三颠地走到了场面上,山里的秋风很冷,他鼻子通红的,两股清汤挂在面前,快要流到嘴里的时候,一抬手,便用袖子擦去。那袖口上,早已是油光锃亮的,似一个厚厚的‘铁壳’”,我也不喜欢。还给人一个活泼健康的好人形象,总比这样一个萎靡不振的邋遢鬼样让人振奋,亦如结尾处“是呀!生活本来就是一团乱麻,人们尽可能的去把它梳理成一条线,一根绳,又有谁会太纠结这个过程呢?”真的吗?难道存才和三金玉之间结下的梁子就永远解不开了吗?“这个令人咋舌的故事已经结束,而情节却永远停留在白露过后的秋分节令里,令人深思!”这样晦暗的结尾确实令人深思,我以为,美好的明天是生活的希望,和谐的文明是人们的期盼。赋予小说之尾以光明的闪烁,那是何等之美,你说呢?
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吹来的。
今夜雨,明天要见你,还会下雨么?
要懂得,在田野,你不会丢失任何东西。
编辑:闫凤婷